喜歡女孩子,是很小就會的事;
  但是愛一個人,卻是初戀才學會的……
  相愛容易,相處太難!
  結婚,
  有時會是兩個家族的戰爭……

  十七歲!我永遠忘不了的年紀。
  十七歲!我第一次看到世界藝術之都——紐約。
  十七歲!我經歷了一次刻骨銘心的初戀。
  十七歲!是個喜歡賣弄文筆的年紀,自己的作品常被刊登在校內外的刊物上。
  認識她,因為她是某醫學院校刊的主編。那時她正為探討“各方人士對現代醫生的觀感”的專題報導,而四處約稿……
  我們約在工專對面的“吉和利”西餐廳。
  她穿著一套白色的洋裝,我穿著全身的黑。很巧,剛好是相反的兩種極端。
  她講話慢慢地,不慍不火……不象一般幹主編的,總是一副鋒芒畢露,咄咄逼人的樣子……
  “你真是那麼討厭醫生?”她問。
  “是的!”我很肯定地回答。
  “如果我將來也是個醫生呢?”她沒有贊成也沒有反對,我被問住了,抬頭看著她,她的睫毛居然和我一樣長!
  她的臉不是美,是秀氣。眼神總是篤定地看著對方,很冷、很靜的一個女孩,如果從外表判定……
  “如果你將來是個醫生,你要有感情!”我想了半晌才說,她突然不說話,略有所思地低著頭,好象我說錯了什麼……
  “你不會懂的……”她說。
  什麼意思?我真的說錯了什麼?
  那天我帶著一個疑問回家。

  一個禮拜以後,我把稿子寄給她。
  我寫的題目是“一個有感情的醫生”,內容主要在描寫我從小到大因腿就醫的經驗;並對時下很多醫護人員只醫病患生理的痛,不管病患心理的病,發表我的看法。
  一個月過去了,我被通知參加此次參與寫稿的作者茶會,也因此我第二次見到她。
  此次參與寫稿的作者大約有八九個人,茶會在她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舉行……
  首先她對所有參與寫稿的作者表示感謝,接著她希望每個作者針對此次的主題發表個人意見……
  這下子我可是全身不自在了,原本以為只是大夥喝茶,領稿費;沒想到場面這般嚴肅!
  “這次我是站在社會學的觀點來探討醫生在整個人文結構中所扮演的角色,我覺得醫生不只是一種職業,它是人類必然的一種社會需求……”
  一個台大的學生搶先發言,但是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想談的是整體教育問題,我覺得現在既定的制度體系對培養一個優秀的醫護人員,還是存在著許多缺失……”一個醫學院的學生接著講,我聽得懂,但是沒興趣。
  “全民的醫療保險是很重要的……”一個商專的學生振振有辭地說……
  我像鴨子聽雷一般,茫然地看著他(她)們……
  不是要探討“各方人士對現代醫生的觀感”嗎?怎麼會出現什麼社會學、教育缺失、保險這些字眼呢?不是把自己真實的感覺寫出來就對了嗎?怎麼會變成這麼艱澀、無聊的專題報導?
  突然!我發現我的作品被放在這些人的作品之間,是格格不入的……
  “鄭同學,你認為呢?”
  咦?輪到我了……抬起頭,是她在問我;環顧四周,有八對眼睛、十六隻眸子盯著我看……
  “我認為你們很無聊!”說完,我連稿費也沒拿;撐著拐杖就走了。
  一路上,我突然覺得胸口一陣輕鬆,至少我不必虛偽地去講一些連我自己都不太懂的話!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高唱“Let it be”這首歌,因為唱得很大聲,路人都在看我……

  “還在生氣?”電話裏傳來她的聲音,清晨五點半左右,我一邊聽一邊揉著惺忪的眼睛。
  “我沒生氣,只是不喜歡……”我說。
  “我知道。”她打斷了我的話。
  “至少你得把稿費拿去,你的稿子已經排好版準備印刷了……”
  “多少錢?”我問。
  “一千三百二十二塊。”
  突然,我心裏有一個念頭閃過……
  “你翹過課嗎?”
  “翹課?”她回答:“沒有!”
  “我想翹課,把稿費花掉!”
  “好啊!”沒想到她回答得那麼乾脆……
  她開著車來接我,是一輛紅色小金龜!
  車門打開,駕駛座上坐著一個穿黑皮茄克,緊身迷你裙的女人……
  是同一個人嗎?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笑了……有點輕蔑的味道!
  “有時看人不能只看外表!”她講這句話時有點訓人的意味。
  她車開得很快,我問她有沒有駕照?
  她說剛考上,但是駕車已有兩年經驗……
  那年她十八歲零六個月,整整大我一歲半。

  車子往天母駛去,她在一幢別墅前停了下來……
  “這幢房子是我爺爺的,爺爺死了以後就沒人住。”
  她從駕駛座拿出一個遙控器,按了一個密碼,鐵門開了!一切都好象是偵探電影演的劇情一樣……
  他把車停好,帶領我走過庭院花園和一個小噴水池,然後進入屋內。
  映入眼簾的是窗明几淨的大廳,原來地板配合四面落地窗,像個道堂。
  柱子上掛著四幅字,分別寫著“冷”、“靜”、“精”、“專”……
  “我爺爺是個醫生;也是個劍道高手!我們家除了我奶奶之外,都是醫生。”她一邊說,一邊帶我上樓。
  二樓是臥房、書房和一個小茶室……最吸引我的是書房,我發現除了滿滿兩個櫃子的醫學用書外;她爺爺還收集了許多日本江戶時代浮世繪的畫冊……
  “我奶奶是日本人;我爺爺早年留學日本,手日本文化影響很深。”
  她拿了一張擺在書桌上泛黃的照片給我看。是一個穿日本和服的年輕女子和穿日本軍服的青年……
  “我奶奶和我爺爺年輕的時候!”她說。
  “你爺爺怎麼會穿日本軍服?”我問。
  “不知道!我七歲時爺爺就去世了……”她又從另一個矮櫃的抽屜拿出很多以前的照片給我看,其中有一張是她大約四五歲左右,她爺爺教她提腕寫字的照片……
  “你會書法?”我問。
  她笑了笑,沒有作答。接著,又從書桌的抽屜裏拿出宣紙和筆墨……
  “你會不會磨墨?”她問我,口氣有點狂!
  這還是我生平第一遭幫別人磨墨;一向都是我寫字別人磨墨,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多大能耐……
  她提腕寫了短短一行字“顏心兩走是為隱性”!筆力蒼勁,不象女孩子寫的字……
  “什麼意思?”我問。
  “意思是說臉上表現的,和心裏想的不一致。鍛煉到這般功力,就能隨心所欲隱藏自己的個性。”我當然知道她在暗示什麼!
  “該我了!”我拿過她的筆……
  “你也會書法?”她問。
  “你會不會磨墨?”我反問。這回她笑開了!
  我提腕寫了“顏心如一率性而行”一行字。
  她靜靜看我寫完字,冷冷地說:
  “你不會懂的!”
  我轉頭盯著她看,她避開我的眼神,一個人站起來,走出了書房……
  一會兒傳來一首我從未聽過的日本歌,我好奇往聲音的源頭走去……床頭那架老式的唱盤上有一張古老的唱片,唱針紮進它轉動的凹紋中,發出一種幾乎沒有“貝斯”的淒涼。
  她蹲在床邊,這樣翻譯著:
  櫻花的花瓣凋落前,你要專心地看。當泥土埋葬她的容顏,就看不到它的笑臉了。
  但是,櫻花盛開的時候啊!就是那麼短的時間,好象是來不及的青春,來不及的青春……
  那天,真的是很瘋!後來我們到花店,把我的一千三百多塊錢的稿費,全部買了紅玫瑰,然後車子一路往南部狂飆……沒有目的,只是飆車!
  我把玫瑰花瓣,一瓣一瓣小心剝下來,從打開的車窗丟出去……
  我看著車後在風中爆散開的血紅碎片,像火鳥的羽毛……
  我們尖叫!一直到聲音嘶啞……

  我們開始約會,她是個愛靜的女孩子,所以我們很少逛街、看電影……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到她爺爺的別墅或是我的畫室,偶爾會在外面吃個飯或喝咖啡。
  她是個風頭很健的女孩;我是叛逆成性的壞孩子,彼此都有默契,不希望兩個人在一起的事被別人知道。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可以看到她真實的另一面。我一直以為她是個堅強、能幹的女孩子,其實也不儘然!有一次她在別墅的院子裏發現一隻老鼠,嚇得她全身冒冷汗……她一個人蜷曲在沙發上發抖,我去抱她,她沒有拒絕,突然間我發現她是如此的脆弱。
  “醫生也會怕老鼠!”我跟她開玩笑。
  還有一次我在畫室作化,她在旁邊趕實驗報告,結果睡著了。大概是太累,她一邊睡一邊說夢話。
  我仔細聽。“我不要”、“別以為我不敢”、“我受夠了”、“你不懂”、“反正,講也沒有用”。
  儘是一些抗議的話,這些話她平時絕對不說的。
  後來,我漸漸瞭解她這種壓抑的個性,可能和她的家庭北京有關,只是他不願講;我也不好再追問。
  有時想想她和我滿相配,我們兩個剛好是互補。
  她說在我身邊有一種自由的感覺;我說她比我世故、圓滑,像一個可停泊的海港。
  “不過有一點是一樣的!”她說。
  “什麼一樣?”我問。
  “睫毛一樣長!”
  的確!我提議要和她生一個全世界睫毛最長最漂亮的小孩。這是,她又沈默了……
  我看她不講話,知道自己講錯話,趕緊賠不是!
  她突然緊緊摟住我的頭,我第一次感覺到女性的胸膛是如此的溫暖……
  我的頭髮被淚水浸濕,我知道她哭了,不敢抬頭看她。
  原來她也會哭!

  她的生日快到了,十九歲生日!
  我決定送她十九個氣球,每個氣球都用油彩畫上不同的笑臉!
  實在是那時侯太窮了,沒錢送她什麼貴重的禮物。
  因為生日那天她的父母要為她在家裏開了一個宴會;她知道我怕人多,所以提前一天在她爺爺的別墅慶祝生日。
  我從來沒有下過廚房,煎了兩個荷包蛋。一個是破的,一個太熟了,當場被她下令從廚房驅逐出境!
  她的手藝也很爛,四菜一湯只有蔥爆牛肉可以吃;其他的菜不是太鹹就是太淡。
  但是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心意……
  吹蠟燭前,她默許了一個願望。後來,她告訴我,她祈求上蒼能讓我們在一起久一點!
  我聽了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她父母要請我吃飯,她告訴我這個消息時,表情是凝重的。我知道該來的總是要來。
  她家是大廈的最頂層,入門處有一個魚池,魚池裏養的是金鯉魚。魚池上方是精心雕鑿的大理石噴泉,玄關通往大廳的交接口,矗立一扇和紙浮世繪的屏風。大廳是波斯地毯、中國古董傢俱、米羅的版畫和張大千的字畫……和她爺爺的別墅比起來,這裏顯得過度豪華、俗氣。
  我終於和她的父母親見了面;也終於瞭解她的個性的由來。我永遠忘不了她的父母親那種近乎鄙視的眼神,我不明白是因為我的腳;還是因為我很窮……但是,我知道他們看不起我。
  吃飯的時候,氣氛很僵!她的父母自顧自地吃;她的母親冷言冷語暗示我要知難而退;她在一旁像個小媳婦低著頭不說話……
  我很知趣地離開她家,飯也沒有吃完。
  我並沒有生氣,我和她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從後面追來,滿臉的淚。
  那晚我們喝得爛醉,我第一次到旅館開房間。她像大海一樣淹沒了我……

  從此,我沒再見到她。
  但是,我對天發誓……
  我要成功!
  我要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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